【风物三十题】荐杯旧青梅


词：黛婳
曲：采风乐坊-《Sa Ka Ma Lu》


我有一诤友——
十年未见；约略却闻，江湖曾传，风姿个些：
人则平步等闲，惭极梅上轻雪，
剑则悬锋立决，出匣湛湛，敢衅云中皓月！

初识山门倚肩，姓甚名谁不辩，
张口撇一叱问：“敢请不吝赐句，略舒尔愿？”
我自讷讷答言“沥胆谏扶金銮”，
得他嗤嗤白眼：“可怜小谢[1]鉴，举世独我见，
——报冰狱乡鬓雪？何若提坛腐酒，乘醉雕阑浇它遍！”

纵游马，两鲜衣，霞袖举滟滟，
按缰辔，群玉间，不觉期三年。
待叙别，我赤意，自躬身，长施答揖礼，
只他廊牙座下，从容一拨弦。

后我折桂高台，砥行赴荆海，
忽得他悼辞，塞边傲霜来。
信手翻拆，字字皆债：

「闻君缨冠戴、身悬魏阙，呜呼节哀！
叩请华盖、旗伞不开，官不称能，与谁罪怪？
再问琉璃笔：昔年琼彩，半分安在？
折歌自裁，为今“斯文”——九儒十丐，一何惜哉！

…如相问不才：箪食瓢饮，胜君千百！
俯来尘埋，仰来星摘，吟川啸海，好不自在！
酣眠只半载，醉枕春苔、醒披秋霭，
端得自轸怀，一何快哉？」

“人无锋，心怀剑”，此乃世家言。
独我友，生来偏，好斩风雪歇。
闯八荒，狼藉遍，循诗觅血，当时见惯。
“今特斟，杏花杯，敬我旧青梅。”

…后某年，某夜我，谪赴南谯迁，
会逢他，打马宿，滁水岸边，
清冷小肆，擦身抬眼——

两相一照面，故人眉目，俱是同前：
白鹤化琴，倾膝横卧，川泽当袂，惨绿云衫。
我友则讶然：“算存如今、方及而立，
观君容颜，回光照返，活似棺瓤，无养天年！”

我只强笑罢，此头按下，掷杯与他：
“时世不话。今日逢马，拟古烹雪，唯论风花。”
“我自涉天涯！青衣白恰[2]，风霓在踏，揽月泛仙槎。”
…半晌，照蜡，唇开，无话。新亭泪，扑簌下！
叙怀几至东山白，我犹长施答揖礼，
仍他垆中疏懒指，从容一拨弦。

…悉数愚生不终朝，失意羡甚湘岸鬼，
天公曾赠琉璃笔，偏自折冷换薄名！
“许是积年心先迈，此亭[3]老来独偏爱：
是林花历乱开，似待故人浮一白——”

他自风袖一扬眉，擎天阙楼犹道矮，
我却悔：当时何嫌江湖窄！

当时，山门倚肩一少年，
当时，讷语缓抒谏扶言。
当时，鲜衣游马踏歌来，
当时，烟袂霞袖举滟滟。
当时，答揖换他一拨弦，
当时，何不老林泉…

满亭座，俱无语…
再斟杏花杯，
未饮自醉——
“荐杯旧青梅。”



遥祝夏安。
2018年7月28日01:42:31



[1]小谢：指南齐诗人谢朓，其一生屡次深陷政治斗争的漩涡中，最后冤死狱中。
[2]白恰：青衣白恰，指没有考取功名之人。
[3]此亭：即醉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