防口甚于防川
作者:李荫保
朗读:李辉
《国语•周语上》有句话:“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川壅而溃,伤人必多,民亦如之。”这说的是执政者对待社会舆论的态度,也就是说的是治国、为政之事。为了不使江山长堤溃决,“是故为川者,决之使导;”,为了使民心舒畅,不至于嗟怨鼎沸,揭竿而起,故“为民者,宣之使言。”
我们乃一介草民,虽“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但毕竟未当“和尚”,想“撞钟”却与寺庙甚远,所谓“鞭长莫及”是也。但为俗人,陷落红尘,俗事缠绕,想翩然世外也是一种妄念,故依然有口须防。只是这防,无须“决之使导”,也不必“宣之使言”,只须坐定“贵有自知之明”之心,使“富贵”之褒扬不能淫,“贫贱”之贬斥不能移,威武之恫吓不能屈也就够了,依然能成为尘俗中的伟丈夫。
防口先要防己之口,“病从口入,祸从口出。”语言的表述就是自我的观点和看法,“话为空,笔为踪。”说话、为文都如是。
从自己口中发出之声音,从自己笔下流淌之文字,首要一个“真”字,既是自己真实意思的表达,所说之事实也须是真人真事真言,“出家人不打诳语”,不能像精神障碍患者一样,信口雌黄。有精神障碍者,属无民事行为能力者,所说的话,所做的事,不需负法律责任,正常人不行,所以正常人不能乱说。
骆宾王《代李敬业讨武曌檄》,因一句足够真实的“一抔之土未干,六尺之孤何托。”不但没有招来杀身之祸,反而让权位至尊,掌握生杀大权的武则天惊叹:“有如此才,而使之沦落不偶, 宰相之过也!”足见真实的重量。
真之余,还须婉转。这就像歌唱,靠飙高音是没用的,狼每天都在飙高音,照样惹世人厌恶;小溪清流,声音时续时断,甚或静流无音,照样被人喜之爱之。因为抑扬顿挫则有平仄,因为高低舒缓则有宫商角徵羽,因为婉转河流可以穿越千山万壑,因为遁化无形,水就成为了上善之善。“会说话能当银钱花”,会说话不是虚伪,不是口蜜腹剑,不是拍马屁,是一种心性的慈善,是一种对文化的游刃有余,是一种人生的技巧。
“良言一句三冬暖,恶语伤人六月寒。”慈善多良言,暴虐频恶语,相由心生,语自肺腑,所以良言频出,须有慈悲垫底,恶语相加,皆因内心不够良善,出语必须先修身。都说“顺气丸好吃,憋堵丸难咽”,既然“己所不欲”也就“勿施于人”。防己之口,既要防为一己私利,谄媚奉承之口,又要防一时受挫,恶语相向之口。夫子曰:“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别人不熟悉、不了解我们,而我们也不恼怒,这就是君子行为。
“水深不语,人稳不言。”人前叽叽喳喳像花喜鹊一般的,往往是浅薄者。惟恐被冷落,总想成为话语的中心,不管是否能说到点上,直管信口开河,乡人有一句俗语,叫“逞能”,还有一语曰“能哩跟屁豆一般”,都是厌恶之语。且不说“言多必失”,即使“不失”,听多了也会让人絮烦,一种乐器的独奏,总不如此起彼伏的交响来得更令人耐听。水深是因为水多,一般的狂风掀不起浪头来,故而无声;人的知识愈广,知道的事物道理越多越不敢或者不愿意轻易开口,一是明白了“山外有山,人外有人”的道理,怕轻易开口说错了话贻笑大方。二是更怕别人说自己有卖弄之嫌。三是见惯了秋月春风,古今多少事,不过都付笑谈一场,又何须多言?古话有帝王之语乃“金口玉言”之说,凡人可信口雌黄,对于帝王来说随口一语即是旨意,关乎朝廷政令、百姓生死,岂是可以随便乱说的。所以越是身份尊贵之人,越不随便乱语,倒是草莽百姓,越容易张嘴瞎说。
俗话说“打别是俩人。”防住了自己之口,哪有那么多穷别可打,不打穷别也就少了许多无谓的口舌之争,自己省劲儿,别人也舒心,何乐而不为。
“饭送给饥人吃,话说给知心人听。”“朋友易得,知己难求。”先确定是朋友还是知己,然后才能知道话该说不该说、该说什么话、该怎样说、该说到怎样的深度,不要做那“不投机半句多”的事,该“话到嘴边留一半”时必须留一半。既不能做出力不讨好的“对牛弹琴”,也不能做藏着掖着,看人掉到井里还袖手旁观的冷血动物,此中厉害紧要都须细细斟酌,这都是防己之口需要把握的。
再说防人之口。“谁人背后无人说,哪个人前不说人。”被他人议论是正常的,但是如何对待这些议论却是自己的事。
他人的议论无外乎一褒一贬两种。这一褒一贬之中,最需要防备的是褒而非贬,当然贬也要正确面对,只是贬容易防,而褒更不容易防而已。“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一个与你没有任何关系的人,凭什么要褒扬你,难不成他是吃饱了撑得难受?
无论褒贬尽可照单全收,对待的方法也是老人家教导的“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即可。对待贬既不必“老虎屁股摸不得”,更不必一触即跳;也不必从此自惭形秽,丧失了应有的自信心。所谓贬也就是批评和建议,有善意和恶意的区别。善意者,出发点善意,批评的水平善意,相对更容易让人接受。恶意者,出发点恶意,方式方法恶意,最可恨的是,想达到的目的也是恶意的。对待恶意的批评,我觉得主要是看其批评的事实是否真实存在,如果我们身上确实有人家指出的缺点,我觉得我们应该虚心接受,不必“讳疾忌医”。看病的大夫能看透我们身上的病就可以了,大可不必计较这个医生的人品和使用的诊疗手段。如果这样的问题不存在,我们权当是别人给我们敲响的警钟,知道如果真的发生了这样的问题,是会被人咬住不放的,我们也就可以防微杜渐,从一开始就自觉地不犯这样的错误。
无论善意或者恶意的批评,如果一听是批评,就抗拒、狡辩,或者解释、推脱,那么善意者就会怕了,从此再不敢给你提意见,你也就自动少了一个良师益友。你再出现问题时,大家就都不说,你就会变成一个耍猴者手中的“猴”,你在上面张牙舞爪地耍,下面一堆人在看。一边看你孔雀开屏的美丽,也一边掩嘴笑你腚眼儿的有碍观瞻。
最难抗拒的还是褒扬。其实静下心来想想,褒扬你的无外乎几种,一种是没有任何企图,就是喜欢你这个人或者你做的事,真心诚意愿意给你点赞,既是对你的肯定和欣赏,也从另一个角度体现了点赞人的品味和修养、水平;另一种就是鞭策鼓励型的,虽然你现在还没有那么好,但看到你的努力和勤奋,给你以鼓励鞭策,希望你继续努力,今后可以做到这么好;三是对你有所求者。因为有所求,故无原则地阿谀奉承你,以求得到你的欢心和帮助;第四种是想捧杀你的。看似在吹捧你,其实是在给你灌迷魂汤,让你在迷迷糊糊中麻木了自己,丧失了斗志,失去了自我,成为他把玩的傀儡;第五种是想吃你嘴里的肉的。譬如狐狸与乌鸦的故事,把你夸得天花乱坠之时,你便也滔滔不绝随声附和起来,你嘴里的肉也就不知不觉中被他抢了去;第六种就是亲情、友情使然。因为是你的亲人、故交,所以“护犊子”、“不讲原则”,看到你的什么都是好的,连面孔上的雀斑都比别人分布得均匀;第七种就是应酬型的。算是一种客套吧,别人这么说,他也随声附和,无关疼痒,敷衍几句;第八种是受朋友所托,属于为喜欢的朋友而为之,属于“爱屋及乌”类的;第九种是忽悠你的。明知你没有嗓子,偏把你推到台上去唱,然后看“耍猴”;第十种是做“引子”的。夸大其词弄几句当做炮捻子,等引着火了,众人开始褒贬你的时候,他在一边看笑话。其实就是把你当成活靶子插到山尖上,然后看众人万炮齐轰你。
解决谬奖的办法只有一个,那就是“人贵有自知之明”,对自我的了解没有人比自己更清楚的了,别人可以骗自己,但自己想骗住自己很难。掩耳盗铃虽然可以听不见铃声,但自己捂住耳朵的双手,那温度自己怎么会感觉不到呢?“外因是条件,内因是根据”,外因只有通过内因才能起作用,内因岿然不动,再强的外因也没有用处。
对于真诚点赞者我们真心地感谢;对于鞭策鼓励者,我们以更加努力作回报;对于亲情、友情,我们还之以亲情、友情;对于客套应酬,我们回之以客套应酬;对于朋友的朋友,我们学会懂得感恩。
对于有所求者,我们要分清是什么事情,如果是举手之劳,那就为之,毕竟“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成人之美总是一件善事。如果属非分之想,那就找个理由婉言拒之。
如果是捧杀的,呵呵一笑了之,“失意不失志,得意不忘行”,这点定力我们还是应该有的。
对于想吃我们嘴里的肉的,也要区分情况,如果我们的肉很多,食之已肚撑,弃之又可惜,那就索性予之。我们虽不是剜下自己腿上的肉喂鹰的尸毗王,但也不学吝啬鬼葛朗台。前提是我们必须通晓狐狸们的真正本意,是主动予之,而不是稀里糊涂受人骗之,我们不**听奉承话的虚荣乌鸦。
对于忽悠者,你想戳穿他也可,你想故作糊涂反忽悠之也行,但就是不能被人随便忽悠。
对于做“引子”的,尽可冷眼观之,找个机会把靶子上贴上此人的大头照,这样万炮齐轰的就是他了,而不是你。你也不用在旁边看热闹,该干嘛干嘛去就行了,不是为了惩罚他,只是不让他的阴谋得逞而已。
我这人就是如此,进取心不足,进攻性动作不多,世俗生活采用的多是守势,连题目都是防而不是攻,能防住他人的进攻已是上苍对我的最大眷顾了,我感谢上苍。
过去主要是读正规的出版物,电视上也都是主流的东西,所以关于“防口”一词,感觉不是十分地强烈。后来有了博客,感觉也还好。再后来又有了微博,感觉问题就多了起来,信口雌黄者有之,颠倒黑白者有之,胡言论语者有之,唾沫星子满天飞,口水战大打,就感觉“防口”一事已经不是个小事了。最近几年微信盛行,各种自媒体爆棚,看到很多人的微信名甚是可笑,什么著名什么什么家谁谁谁,某地第一才子谁谁谁,中国什么什么第一人谁谁谁,我就在想,这个世界还要不要脸了啊?这种称谓,别人称呼着都已经让人脸红心跳,坐立不安,仿佛在鏊子上炕、油锅中煎一样了。自己怎么还会主动往鏊子上贴、往油锅里跳呢?自己怎么会这么称谓自己呢?不知道自己往自己脸上贴金是一件很无聊、很无耻的事情吗?是我老了,还是这个世界更年轻了呢?
还有那个什么米国的统桶,推特上也是左一个黑右一个白的,说了不算,算了不说,上面的气儿出来跟下面的气儿一个味儿。上到统桶,下至草民,怎么竟然都会如此厚颜无耻呢?
源于此,我写了这篇《防口甚于防川》,以自警自戒。
2018年7月27日于古甯邑之等闲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