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望古城宣化
侯万福
宣化在居庸关西,距北京城150公里余,北靠泰顶山,南临洋河水,西北距张家口30公里,素有“京西第一府”之称。

1744年,乾隆来宣化巡察,为宣化府题写了“神京屛翰”四个大字,寓宣化为北京之屏障。
宣化无疑是北方军事要地,穿越过诸多灿烂文明与威武荣耀的古城。
它的童年离我们很遥远。
早在公元前221年,“六王毕,四海一”,秦始皇将天下分为36郡,宣化为“上古郡”属地,上古郡是宣化载入史册最古老的称谓。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我从河北大学(保定府)调到河北地质学院(宣化府)。两座古城,皆为府地。那里悠久的历史文化给我印下了深深的烙印,至今萦怀在心。
河北地质学院位于宣化西北的皇城桥,离皇城桥不远的地方,有条相国庙街。初到这里,总有一种皇城桥街依然在,只是不见皇城影的感觉。
有时候,有些事,一旦入眼入心,即便是瞬间,也会成为记忆的永恒。
那时,出入于这条街,在窄长的皇城桥街上,看到的只是一片片灰色的陋旧房舍和用石头、炉渣垒砌的矮墙,矮墙里边是一架架葡萄。在视线中,丝毫没有旧时皇城的影子。
漫长的历史留存下来的旧屋矮墙和缠绕在架子上葡萄的枝条,是那个时代生活形态的粗略轮廓。
我心里在想,宣化在历史上并没有建都,怎么又和皇城有联系呢?
请教和阅览是最好的辅助。我翻阅了《宣化府志》,才找到了原本的出处。
宣化的皇城之说,原来和三个人有关系,一是唐代沙陀人晋王李克用,一个是明开国皇帝朱元璋的第十九子谷王朱橞,另一个就是明朝第十个皇帝武宗朱厚照。这三个人在宣化都曾居住生活过。唐代沙陀人晋王李克用,后来被他的儿子尊为后唐太祖即开国皇帝,所以,人们把他当年在宣化的住所称为“皇城”;朱元璋封其子朱橞为谷王,在宣化建谷王府,王府与皇城本为近亲;武宗朱厚照在这里建镇国府,实为皇帝行宫,称之为皇城名副其实。历史上的这三位人物,构成了宣化皇城的渊源。《宣化府志》记载:“宣府西草场之东,及十字路口之北,旧名皇城。”
皇城几经历史云烟,早已消失的无影无踪了,至今留下来的古城墙,有的风化了,坍塌了,旧时的牌坊、庙宇、衙门公署都被拆除了。只有一通石碑上的文字在静静的见证着过去的历史沧桑。
走近宣化,整个围城还依稀可见,三座城楼(均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雕像般的矗立在古城热闹喧嚣的中轴线上,城楼和城墙都已重修过,虽然有的地方露出了今人修饰过的痕迹,但是古城的神韵和厚重的文化气度还在,如巨大的磁场一样,捕获着人们对它的肃然起敬。
古城还是古城。
走近宣化,大街小巷和店铺的名字让人感到一种显型层面的历史长度和文化厚度。在种种显型层面的背后,又凸显出了隐型层面的记录。“朝阳楼”、“上古宾馆”、“天泰寺街”、“玉皇庙街”、“观音庙街”等等。有的名字是地理环境和空间范围的反映,有的则记录了某一段历史,反映出不同时期当政者与民众的意志和情感。一个城市的街道命名,具有时空性,历史性和延续性的特点。宣化古城的街道名称,真是值得好好研究一番。这些古老的名字,似乎都有历史的画面,都在引领人们向宣化古城岁月的深处追溯。
有时候,一种历史文化的光亮给人们带来的惊奇,会淹没一切沉寂,会给遐想以富有冗长的风景。
宣化是座有文化积淀的古城。在很早以前,宣化就设立书院。余秋雨先生说过:“书院的出现是一批高智商的文化构想者反复思考精心设计的成果,是中国文化史上的一个让人赞叹不已的创举。”宣化从元代“景贤书院”、明代“上古书院”到清代“柳川书院”,从民国直隶五师(宣化师专)到现代的学校。众多有识之士者,不负国家民众出若干资财,造斯广厦,使文化的光芒照亮了古城,培养了一代又一代人才。
古城重文兴教的历史传统一直影响着后世,绵长的文脉延续到了当代。人们至今还常常忆起,一个由张家口所辖的行政区,只有不到30万人口的小城,新中国成立后,就有四所国内知名的大学在这里办学。中国人民解放军炮兵指挥学院、中国人民解放军通信学院、河北地质学院、河北师范学院,都曾在这片土地上播种壮大。炮兵博物馆、地质博物馆,这样如此密集的文化教育系统在一个小城上集结,在全国都很少见。
这方水土养育了千千万万的莘莘学子,几十年来,从这里毕业的学子中,涌现出了中国科学院,中国工程院院士,人民军队的高级指挥员,各行各业的中坚。从宣化走出去的学子们,没有忘记这片热土,他们用行动表达着对古城的感恩和敬慕。这些年来,他们经常回到宣化,回到母校,在当年的教学楼、宿舍、餐厅、操场上回忆着过去的往事。他们走到古城下,看到那青黑色的墙砖和那重檐歇山顶琉璃瓦的楼阁,每一块砖石,每一根柱梁,还有那门洞下深深的车辙,油然而起的一种对古城发自内心的敬仰、感慨、赞叹和希冀。
有时候,一个城市亲近,包容,宽厚的品格,会使到过这里的人们,总有一种说不尽的感怀。
九十年前,著名剧作家曹禺先生少年时曾在宣化居住生活过。他的父亲万德尊曾任宣化镇守使,那时他们住在四牌楼路东镇守使衙门的最后一层院子里,后来曹禺先生在回忆《北京人》写作时曾写到这样一段话:“由远远城墙上断续传来未归营号手吹着的号声,在凄凉的空气中寂寞的荡漾。我这印象并不是在北京得到的,而是在宣化。”1988年,曹禺还为第一届宣化葡萄节赋诗一首:“尝遍宣化葡萄鲜,嫩香似乳滴翠甘。凉秋塞外悲角远,梦境风霜八十年。”并在诗的后面题有一段释文,“余孩提时,随父居宣化,古城秋暮,日丽人欢,阳春复见,惊喜交集,不胜感叹。”“敬祝佳节圆美,老乡幸福。”
这是曹禺先生对第二故乡的怀念和赞叹。
宣化的历史很悠久,留下的文明离我们很近。文明的进程走多远,那城墙、城楼的影子就多长多远。
一晃几十年过去了,我在外乡异地无数次的记起和回望着雄伟的古城;回望那穿越在古城东西的京张铁路;回望那甘甜的白牛奶葡萄和清醇的钟楼啤酒;回望那城楼下的人工湖畔的垂柳和曲径;回望那碧波荡漾、绿荫成片的万柳公园;回望那富有历史文化的一条条街巷……
宣化是座美丽的古城,是我曾经生活和工作的地方。
古城已写进了历史,历史不会被忘记,古城也不会被遗忘。
2017年8月,写于石家庄。